厭女與性別暴力
[陳信宏 2016-12-10 09:00]
前些時候,在網路社群上鬧得沸沸揚揚的PTT女版靜版事件,衍生出一連串有關仇女現象的討論,廣大鄉民的怨氣與「正義感」雖然被強行壓制,粗暴的性別對立意識仍然普遍存在。筆者的臉書同溫層中,有許多的自由派女性主義者因此沸騰一時,對於此類大範圍的厭女謾罵行為表達了強烈不滿,但對於厭女文化,似乎無力動搖。
在談論厭女之前,我們應先思考一個根本的問題:為什麼被仇恨的性別是女性?為什麼男性普遍佔有較高的話語權,得以大面積地表達其仇恨?為什麼男性有能力自然而然地「踩在一個厭女者的立場上」?
男性從何時開始佔有了政治、經濟、文化、社會、家庭等場域的主體位置,擁有了話語權、詮釋權,自我任命為各場域的支撐者,並自然而然地將第二性──女性置於客體之位,儼然女性是弱勢、能力低下,亟待男性扛起撫養、教育、規訓的責任?我們不得而知。但可見的事實中,男性先天在身體結構上擁有力量優勢,且由於不承擔物種生育的壓力,對於各種戰場──政治、經濟、文化等等現代社會生活中由話語權所主導的場域,男性擁有更多──相較於女性──的資本投身其中。權力結構在未經監督的前提下,總是傾向於自我鞏固,男性一旦得到了大部分權力,便得以藉此維護其權力資本(例如:創造出男主外女主內的性別分工神話),再生產相同的權力結構,所謂「父權體制」於焉誕生。
而這整個性別角色與權力分配的建制,形構了現代社會生活的絕大多數場域。當我們考慮一個真實存在的人類時,不可避免地會先注意他的性別,為他設定一套初步的性別框架,想像他應合乎的性別期待、社會標準,給他一個既有的價值觀,稱之為道德秩序。可以說,在一個注重禮義廉恥的社會中,不可免地也到處隱含著父權箝制的危機,「父權體制」的底層邏輯即是規訓社會。
因而相對於厭女文化而言,「厭男」文化似乎也並不是全然無稽的說法,雖然筆者所接觸的言論場域相當少,仍然對於「渣男」「噁男」「變態」「痴漢」等說法不算陌生,儘管這些言詞在使用的脈絡上都有限定範圍,表彰一種道德價值觀的否定式,但實際上它們與厭女文化的邏輯,在根本上仍有相似之處:就有如阿多諾所說「所有物化都是一個遺忘」,一種道德觀在一固定的社會結構下作用,對個人進行簡單的臧否,其結果將直接導向物化、客體化,也就是對一人格的抹滅、否定與遺忘。
女性的厭男,以及男性的厭女,是在同一脈絡下的產物。厭女的文化基礎是規訓結構。規訓並不在乎人性與多元價值的同理心與想像力,它僅止於強迫個人遵循其褒貶,聆聽其教導。我們的社會已相當習慣教條式的道德律令,在很多時候它相當管用,因為簡便、易於使用、可以不加思索,且律令帶來的後果是壓抑與秩序,而秩序能普遍地維護多數人的利益。然而,當規訓結構大範圍地生產出評判個人言行舉止的高低標準,而我們採行這些標準,引為自身圭臬,更將之轉化為「公理與正義」而向外輸出時,我們往往重複著結構對個人的壓制,而遺忘了個人的人格尊嚴與自由平等。從整個脈絡上看,規訓者往往並不真正從結構中享受什麼利益,因為他們同樣受這個結構所壓迫,同樣身陷優渥的囹圄卻不自知。
在厭女者的意識中,他們同樣為自己所相信的價值而戰,那些怨憎、仇視、謾罵、冷嘲熱諷,我們在網路上其他的言論圈內也時有所聞。惡意,在我們的網路世界中,仍確實是一個不可動搖的邏輯,許多人在尋找一個言論自由的場域,而這個場域使人們得以劍拔弩張,藉攻擊別人來換取滿足感。網路空間是一個大規模的線上遊戲世界,而遊戲的邏輯就是言語的交鋒、話語權與詮釋權的戰鬥。
「男性的惡意為何指向女性?」
也許我們該這樣問:「在什麼處境下,生命會本能地展現出惡意?」在此必須先了解到,生命在有必要時,永遠為自身的利益奮鬥,我們不應忘記這點。生命的自我維繫,包含了兩種結構:一是攫取,一是維護。前者在惡意與暴力事件中表現為對他者的侵犯與使用,直接地僭越對象之主體性;後者表現在生物自身感受到恐懼或不安的狀態時,此時生物在本能上會進入富攻擊性的姿態,他必須為了維護自身利益,或信念,因而採取敵對與反抗意識,或者更進一步的仇恨,或具體的暴力行為。
兩者在性別的文化建構中,不約而同地匯流成了厭女文化的基本輪廓。文化的建構教導我們的社會走向對立,因為人們對於立場相反的事物感到受威脅,採取的對策只能是以自身立場出發的批評,而每個人都傾向於彼此誤解,即使對不同立場的細節一清二楚,人們卻未能真正進入彼此的心中,真正理解對方,釋出善意,尋求對話空間。當對話不存在,信任基礎為零,我們在那些口誅筆伐的縫隙間,所見盡是游離於表象之上的言語,是非爭辯自然永不休止了。
在公共討論中,儘管難忍惡意的言語,當我們服從於惡意的本能,採取以暴制暴的手段時,暴力與仇恨的意識將永不止歇;理念價值之爭有時而盡,而人與人之間互相傷害的行為卻不會根絕,只要人們在面對價值衝突時依舊選擇放下理性,將惡意附著於言語,人們就不會忘記嗜血的本能,仍舊會將彼此傷害視作合理而自然的行為。因而,筆者認為,面對厭女文化的高漲,果斷對其宣戰只能收反效果,真正的解決之道也許不在言語之中──正如朝三暮四的寓言那樣,一切爭執敵對的開端僅僅是:我們在乎表象而忘卻真實。
前些時候,在網路社群上鬧得沸沸揚揚的PTT女版靜版事件,衍生出一連串有關仇女現象的討論,廣大鄉民的怨氣與「正義感」雖然被強行壓制,粗暴的性別對立意識仍然普遍存在。筆者的臉書同溫層中,有許多的自由派女性主義者因此沸騰一時,對於此類大範圍的厭女謾罵行為表達了強烈不滿,但對於厭女文化,似乎無力動搖。
在談論厭女之前,我們應先思考一個根本的問題:為什麼被仇恨的性別是女性?為什麼男性普遍佔有較高的話語權,得以大面積地表達其仇恨?為什麼男性有能力自然而然地「踩在一個厭女者的立場上」?
男性從何時開始佔有了政治、經濟、文化、社會、家庭等場域的主體位置,擁有了話語權、詮釋權,自我任命為各場域的支撐者,並自然而然地將第二性──女性置於客體之位,儼然女性是弱勢、能力低下,亟待男性扛起撫養、教育、規訓的責任?我們不得而知。但可見的事實中,男性先天在身體結構上擁有力量優勢,且由於不承擔物種生育的壓力,對於各種戰場──政治、經濟、文化等等現代社會生活中由話語權所主導的場域,男性擁有更多──相較於女性──的資本投身其中。權力結構在未經監督的前提下,總是傾向於自我鞏固,男性一旦得到了大部分權力,便得以藉此維護其權力資本(例如:創造出男主外女主內的性別分工神話),再生產相同的權力結構,所謂「父權體制」於焉誕生。
而這整個性別角色與權力分配的建制,形構了現代社會生活的絕大多數場域。當我們考慮一個真實存在的人類時,不可避免地會先注意他的性別,為他設定一套初步的性別框架,想像他應合乎的性別期待、社會標準,給他一個既有的價值觀,稱之為道德秩序。可以說,在一個注重禮義廉恥的社會中,不可免地也到處隱含著父權箝制的危機,「父權體制」的底層邏輯即是規訓社會。
因而相對於厭女文化而言,「厭男」文化似乎也並不是全然無稽的說法,雖然筆者所接觸的言論場域相當少,仍然對於「渣男」「噁男」「變態」「痴漢」等說法不算陌生,儘管這些言詞在使用的脈絡上都有限定範圍,表彰一種道德價值觀的否定式,但實際上它們與厭女文化的邏輯,在根本上仍有相似之處:就有如阿多諾所說「所有物化都是一個遺忘」,一種道德觀在一固定的社會結構下作用,對個人進行簡單的臧否,其結果將直接導向物化、客體化,也就是對一人格的抹滅、否定與遺忘。
女性的厭男,以及男性的厭女,是在同一脈絡下的產物。厭女的文化基礎是規訓結構。規訓並不在乎人性與多元價值的同理心與想像力,它僅止於強迫個人遵循其褒貶,聆聽其教導。我們的社會已相當習慣教條式的道德律令,在很多時候它相當管用,因為簡便、易於使用、可以不加思索,且律令帶來的後果是壓抑與秩序,而秩序能普遍地維護多數人的利益。然而,當規訓結構大範圍地生產出評判個人言行舉止的高低標準,而我們採行這些標準,引為自身圭臬,更將之轉化為「公理與正義」而向外輸出時,我們往往重複著結構對個人的壓制,而遺忘了個人的人格尊嚴與自由平等。從整個脈絡上看,規訓者往往並不真正從結構中享受什麼利益,因為他們同樣受這個結構所壓迫,同樣身陷優渥的囹圄卻不自知。
在厭女者的意識中,他們同樣為自己所相信的價值而戰,那些怨憎、仇視、謾罵、冷嘲熱諷,我們在網路上其他的言論圈內也時有所聞。惡意,在我們的網路世界中,仍確實是一個不可動搖的邏輯,許多人在尋找一個言論自由的場域,而這個場域使人們得以劍拔弩張,藉攻擊別人來換取滿足感。網路空間是一個大規模的線上遊戲世界,而遊戲的邏輯就是言語的交鋒、話語權與詮釋權的戰鬥。
「男性的惡意為何指向女性?」
也許我們該這樣問:「在什麼處境下,生命會本能地展現出惡意?」在此必須先了解到,生命在有必要時,永遠為自身的利益奮鬥,我們不應忘記這點。生命的自我維繫,包含了兩種結構:一是攫取,一是維護。前者在惡意與暴力事件中表現為對他者的侵犯與使用,直接地僭越對象之主體性;後者表現在生物自身感受到恐懼或不安的狀態時,此時生物在本能上會進入富攻擊性的姿態,他必須為了維護自身利益,或信念,因而採取敵對與反抗意識,或者更進一步的仇恨,或具體的暴力行為。
兩者在性別的文化建構中,不約而同地匯流成了厭女文化的基本輪廓。文化的建構教導我們的社會走向對立,因為人們對於立場相反的事物感到受威脅,採取的對策只能是以自身立場出發的批評,而每個人都傾向於彼此誤解,即使對不同立場的細節一清二楚,人們卻未能真正進入彼此的心中,真正理解對方,釋出善意,尋求對話空間。當對話不存在,信任基礎為零,我們在那些口誅筆伐的縫隙間,所見盡是游離於表象之上的言語,是非爭辯自然永不休止了。
在公共討論中,儘管難忍惡意的言語,當我們服從於惡意的本能,採取以暴制暴的手段時,暴力與仇恨的意識將永不止歇;理念價值之爭有時而盡,而人與人之間互相傷害的行為卻不會根絕,只要人們在面對價值衝突時依舊選擇放下理性,將惡意附著於言語,人們就不會忘記嗜血的本能,仍舊會將彼此傷害視作合理而自然的行為。因而,筆者認為,面對厭女文化的高漲,果斷對其宣戰只能收反效果,真正的解決之道也許不在言語之中──正如朝三暮四的寓言那樣,一切爭執敵對的開端僅僅是:我們在乎表象而忘卻真實。